宇毛长高高

中文系 大三 摩羯座
我是瑟琳的狗!!

《越界》

那一年的故事,我常常梦到。


“您好,欢迎光临。”


漂亮的女店长招待我们落座,妈妈好像有些不情愿,嫌弃地打量着小餐馆,她拉着我的手,慢悠悠地走在爸爸后面,嘴里还在抱怨为什么不去西餐厅。


爸爸只是笑笑,打量着面前吃了十多年的老餐馆,感慨着自己上学那会儿的故事。爸爸是北京远郊农村长大的,他从小吃苦,白手起家,现在有钱了,最怀念的还是这一口农家土菜,从小在市中心长大的妈妈自然是理解不了。


“文文,想不想吃铁锅炖鸡呀?”


爸爸接过服务生递来的菜单,看着各式各样便宜量大的农家特色菜。我点点头,刚坐下,身边就掀起了一阵风,空气中都是甜甜的橙子汽水味,我好奇地打量着那个走路带风,跟我年纪相仿的女孩。


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。


她叼着根香烟,把乱糟糟的挑染短发绑起一个小啾啾,穿着背心和短裤,露出的手臂紧实白皙,大臂上有一个漂亮的蕾丝臂环纹身,脚底下提拉着一双沾满油污的vans板鞋。她拿着烤串,大汗淋漓,时不时跑到前台喝一口炉子旁边的鲜啤,又匆忙地到后厨走菜,汗水从她的额角滑落到下巴,打湿了几缕挑染的蓝发,性感又禁欲。锁骨处连着脖颈随着手上的动作绷得漂亮极了,整个人野性又洒脱,像一幅油画。


我只看了她几眼,她就消失在了人群中。等我回过神来,爸妈已经点好了菜,我无聊地拿着一次性筷子戳来戳去,幼稚得不像个高中生。农家菜餐馆都是市里调来的顶级后厨,炒菜速度相当快,上菜的是店里另一个打杂的小姑娘,也是短发,看起来有点愣,傻乎乎的。


“您的黄泥熏鸽子。”


小姑娘应该是新来的,动作冒冒失失,每次上菜我都担心她端不稳。只剩最后一道菜,小姑娘端着大名鼎鼎的铁锅炖溜达鸡,小心翼翼地放我们桌子上,她着急送别的菜,那滚烫的铁锅没放好,眼看就要掉下来,我刚想去扶,就被另一只有力的手挡住。


我好像听到了吸气的声音,微小到难以察觉,是那个漂亮的女孩子,她蹙着眉,用修长的手扶好了铁锅,还往里推了推。


“不要碰锅边,很烫。”


很好听的声音,低低沉沉的,我翻遍了所有记忆也找不出第二个相似的声音,那么独一无二,她只留下这么一句就转身走了。那也是我后来,记忆中的声音。


我坐的位置,只要一侧头就能看见后厨的一角,我看见她半倚在木桌上低着头,眼皮薄薄的,很好看。她的左手无力地垂着,小鱼际被烫得通红,鼓起可怕的水泡,她的指尖微颤,一言不发,接过打杂小姑娘递过去的烫伤喷雾,随意喷了喷。


我看着都疼,她却一声不吭。


小姑娘跟她道歉,急得快哭出来,但她不在意,只是摇了摇头。我吃饭的时候一直忍不住盯着她看,也没有别的原因,我懂什么呢,我那时才十六七岁,只觉得她好看得很。


她端菜的时候,步子轻快,动作利落,只是盘子时不时压到手上的伤口,让她轻轻皱眉,端得多了,她便不管不顾,任由餐具碾压那可怜的烫伤。爸爸今天吃得高兴,一直吃到快打烊,餐馆里只剩我们这桌还没走。我看见她拖着疲惫的身子,胡乱地捋捋额前的碎发,长舒一口气,正准备歇一歇,爸爸还要点几个菜,我连忙制止住他。


“不要点了,我吃饱了。”


离开的时候,爸妈在前台结账,我试着轻轻地摸了一下铁锅边缘,竟然还是温热的,可想而知几个小时前那铁锅有多滚烫。正赶上她来收拾桌子,我心中有些莫名的遗憾,竟然开了口。


“辛苦了。”


她愣了愣,勾了勾嘴角,无奈道。


“是很辛苦。”


看起来和我年龄差不多大的女孩子,高高瘦瘦的,柔软的头发,褶皱的上衣,沾满油污的板鞋,冷峻的侧脸,有个词是什么来着,一见钟情吗?不知道,我只记得那晚回家的路上我的耳畔一直响起怦怦声。


我今天起得早,洗漱的时候发现手腕上的猫咪手链不见了,应该是落在了昨天的餐馆,我跟妈妈打了招呼,准备去拿回来。我来得早,还没有客人,服务生们都在准备餐具和收拾卫生。


又看见她了,她今天没有穿油腻腻的工作服,而是换上了自己的t恤,干干净净的,我彻底看清了她的长相,肤色极白,眼下有颗小痣,她的轮廓和眉眼深邃又漂亮,一副安静又疏离的模样。


她叼着烟,看到了我,冲我招了招手,随后把烟掐灭。我忐忑地走过去,她把手链放在我手心,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。


“别再丢了。”


打杂的小姑娘端着纸巾盒跑了过来,惊讶地问她休假的时候怎么也来了,她没说什么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我就傻傻地站在原地,目送她离去,她手上的烫伤看起来有些严重。


“小客人?你要吃饭吗?”小姑娘笑着问我。


我抬头望着小姑娘,鬼使神差地问这里还缺不缺人。其实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,可我就是想待在这里,等她回来,要说为什么,好吧我承认,


我对她,有好感。


打杂的小姑娘让我稍等,她去找了店长。店长是个三十多岁的漂亮姐姐,叫宁静,她递给我一瓶汽水,我受宠若惊,接过也不敢喝。


“小姑娘,你叫什么?”


“我叫于文文,十七岁,读高二,家就在后面的小区,不远的。”


我一股脑全说了出来,她们两个笑得很开心,可能觉得我很傻。店长姐姐苦恼地说这里人都招满了,而且她也不放心我,认为我做不来这种脏话累活。我不服气,指着打杂的小姑娘,说她能做的我也能做。


“赵梦都二十岁了,你和她比不了。”


宁静笑了笑,说自己可不想非法雇佣童工。


“姐,恋子比她还小一岁呢...”


赵梦专业拆台,宁静用和蔼的眼神看着她。


我感觉有戏,连忙说自己不要工资,只是想锻炼一下,反正暑假也要社区服务。宁静姐思索了许久,还是同意了,她让我和父母提前商量好,明天来试试,还说我随时都可以走,工资照样给我开。第二天我就来上班了,虽然爸爸妈妈不太同意,但我义正严辞地跟他们解释了我要锻炼一下自己,最后我赢了。


今天她也来了,表情依然厌世又疏离,她看见我以后略有些惊讶,但也没说什么,我看到她胸牌上的名字,很好听,叫刘恋。


星期六的时候人真的很多,一上午我都没跟她说上话,只顾着端盘子。我喜欢跟着她,她也没嫌我碍事赶我走。我望着她的背影,她从闹哄哄的人群中穿过,淹没在周围的喧嚣声中,四下里人头攒动,吵闹一片,只有她,挺直了背脊,把那些纷扰抛在身后。


我的文艺病开始作祟,

脑海里思索出一句话,

少年是平川上浩荡奔涌的江流,

抬手眸光照得亮宇宙。


忙了半天,我实在是顶不住,歇了歇,后厨有个叫杜凯的男生找我搭话,刘恋把他轰走了,我忍俊不禁,她走了过来,递给我一瓶打开的北冰洋。


“好好读书。”


很简短的话,我听出了其中的意思,连忙反驳。


“读的!我学习很好!”


我忙于辩解,说话都有些口无遮拦,我偷偷瞥她,希望她不要以为我是个自恋的女孩。没想到她一贯冷峻的脸上浮现出浅浅笑意,她喝了一口鲜啤,最后也只吐露出一句。


“那就好,别跟我一样,没啥出息。”


有出息的,我觉得你很厉害,我也很喜欢和你待在一起。我是那么想的,但我没说出口,我不擅长反驳别人,更不可能表达出自己的小心思,只能赧然开口。


“给你这个。”


我递给她一管烫伤膏,其实昨天就想给她的,但是我不好意思。她似乎有些意外,犹豫着接不接,看着她清冷的眉宇,我定在原地有些脸红,干脆直接塞进她的右手里。


“很好用的喔。”


我跑掉了,去端盘子,我实在是不好意思,至今都不敢跟她对上视线,那视线太灼热深邃。我不知道她那时的表情,但我希望她能开心地笑一笑。


那个高二的暑假,我过得很快乐。店里不忙的时候,刘恋喜欢靠在酒水台上,看着窗外的景色,她的眼神总是很悲伤,带着和年龄不符的忧愁。宁静姐经常说赵梦就像刚来时的刘恋,两个人脾气都一样,大大咧咧的。其实才不呢,她们并不像,我总觉得刘恋心里藏着什么事情,真希望有一天她能告诉我。


刘恋虽然看起来冷酷,但人却很随和,她也有调皮的一面,喜欢给别人起外号。她管店长叫魔丸,店长追着她打。她管赵梦叫耗子,赵梦打不过她。她管杜凯叫企鹅,杜凯傻呵呵地笑。


她却管我叫文文,没有别的称呼。


我总感觉她不太想和我熟络,即使我主动了,她也会掐灭我们之间任何的可能性,我们之间仿佛横跨着一条巨大的沟壑,她始终不肯越界一步,就像她始终不肯给我起个外号。


她也不喜欢我碰她,尤其是在工作的时候,我想摸摸她的脸都会被她躲开。


“脏,全是汗。”她总是把自己贬得一无是处。


可我明明闻到了,是很好闻的橙子味。


她个子高,清清瘦瘦的,每次下了班洗完澡把刘海放下,穿着自己那件牛仔外套的时候,我都心动的不得了,那是我记了很久,也在梦中出现过的样子。


今天下班以后,我才发现屋外下起了雨,我刚听到夏天的蝉鸣,怎么恍惚之间,秋雨也来了。


暑假虽然结束了,但我周六日都会去店里看她,宁静姐夸我是模范员工,赵梦打趣我仙女下凡体验生活,杜凯还是每天都想方设法地跟我搭话。只有她,那眉间永远是化不开的愁绪。


我知道她会弹吉他。店里一直有把破旧的合板琴,是一个客人不要的,刘恋留下了它并换上一副新弦,还上了指板油。这把琴弦距高得离谱,我有几次偷偷试了一下,根本按不动,但是在她手里好像就很轻松。


星期一下了一整天的雨,店里没什么客人。我悄悄地拿出那把吉他,摆在她面前,她无奈地笑了笑,拿起吉他。宁静姐和赵梦她们都来凑热闹,我听不懂和弦与吉他技巧,只觉得她唱歌很好听,我一鼓掌她就不好意思地笑,那模样温柔极了,我很喜欢,便缠着她多弹一会儿。


我问她喜欢听什么类型的歌,我以为她会说什么流行歌,男团女团的歌,又或者像我一样喜欢怀念青春,听周杰伦的歌,结果她思考了一下,告诉我。


“民谣吧”


我终于知道了刘恋为什么总是沉默寡言,她不是酷,是真的难过吧。那是我第一次接触民谣,她唱了一首《斑马斑马》,很好听,但是听起来太苦了,我不喜欢,我喜欢她笑,想让她开心。


她开玩笑地说喜欢玩民谣的人都是穷鬼。的确,民谣很穷,穷到只剩一把吉他,只需要几个和弦,随性一开口,就是一首歌,诉说一个故事。很像她,简单纯粹,又自由洒脱。


我真怕哪一天就抓不住她了。


她对我很好,自从暑假我来店里帮忙以后,她抽烟的次数都变少了,可能是因为我告诉她我有鼻炎吧,她其实是个很细心的女孩子。国庆那几天,我和爸妈去了外省旅行,赶在了最后一天回来。我太想见她了,便趁着餐馆打烊前赶了过去,看到她在门口抽烟,我大着胆子跑过去搂住她的脖子,跟她开玩笑。


“我也要抽。”


她浑身僵硬了一下,直接把烟丢了,回头看着我,目光复杂,我搂着她的手也死死不放开,她终于轻声开口。


“揍你哦。”


她没揍我,只是揉了揉我的头。


从那以后,我再也没看过她抽烟了,我开始观察起她别的行为,有时候在后厨端菜太热,她干脆撸起袖子,大臂上的臂环纹身被一览无余,我没事就喜欢摸摸。


“好帅。”


她缄默不语,放下袖子。


后来的几天她又休假了,去了一趟市中心,我不知道她去干什么了,只是那几天我很想她。这件事直到我离职那天才从赵梦口中得知,她去洗纹身了,还洗了好几次,找的市里最好的纹身师,几乎花了当初纹身时两倍的价格,只为洗得干净一些。


刘恋说怕我学坏。


我知道,她想断了我的念想,可亲自掐灭内心噼啪作响的火焰谈何容易呢,我突然很想哭。


立冬那天,店里很热闹,包间里的客人喝多了,我送菜的时候他拉着我不放手,那不怀好意的眼神让我一阵不适,刘恋跑过来直接一盘子扣他头上,她脸色阴沉,带着怒意,瞬间便跟几个成年男性扭打在一起。


那样清瘦的身板,居然那么有力量。


刘恋挂了彩,嘴角肿起,那群人也被宁静姐轰了出去,加进黑名单。我后怕地拽着刘恋的衣角,一直到打烊之前她都冷着个脸,一言不发地走在我前面,那一刻,我的心脏控制不住地疯狂跳动,她比我高,在她身后我什么都不怕。


宁静姐收拾桌子的时候赞许地看着她。


“你做得对。”


“保护你的小朋友,你做得对。”


我的小少年,一言不发,鼻青脸肿,保护了我。


你说,我怎么能不喜欢她呢。


直到最后一片枯黄的叶子落在了我的头上,我才注意到,冬至了。刘恋还是不穿羽绒服,我问她冷不冷,她说不冷,还伸出手给我摸,我摸了摸,真是暖乎乎的。后来我才知道她在攒钱,不停地给成都的外婆寄过去,自己连件像样的冬衣都没有,那样单薄的身板,始终在寒冬里挺立,摇摇欲坠却坚韧不倒。


我悄悄买了一件自己身上同款的羽绒服,大了一个码,送给她。我本以为她会收下,可她居然生气了,我的行为仿佛点燃了她隐藏在心底许久的怒气,她死活不要,我真的不理解。


那是我们第一次吵架。


那时我根本不懂她,还自以为多了解她呢。相差无几的年龄,我衣食无忧,学习好,家境好,有兴趣爱好。她却为了生活奔波,早早辍学,没什么爱好,除了弹弹吉他,就是喝酒抽烟,眼底满是悲伤,这注定了我们之间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,我早该想到的。


那次吵架后,我隐藏住内心的汹涌,赌气地不再理她,把心底的炽热浸泡在一滩寒水中,去店里的次数也少了。可我怕失去,也骗不了自己的内心,只好跑去店里偷看她,她看见了我也不说话,餐馆周围已经有了绿色,可在那最寒冷的几个月里,我好难过。


我努力摆正心态,又开始去餐馆帮忙了,可是不巧赶上了刘恋休假,那个上午我无聊地擦着桌子,店门口进来一位老人,穿得朴素极了,外衣洗得发白。老人长相慈祥,我对她心生好感,询问她要吃点什么,她却说要找刘恋。我才知道原来她是刘恋的外婆,老人举起手中的麻袋给我看,里面都是给刘恋带的吃穿用品,老人说刘恋春节没回家,很想念她。


“我靠,这不会是恋姐她家人吧。”


周围响起不友善的话语,那些年轻的厨子们嘻嘻哈哈,尽管杜凯骂骂咧咧地让他们闭嘴,但他们闲得无聊,一直在嚼舌根。我看见老人站在门口,手足无措,有些难堪的样子,便生气地把他们骂了一顿,亲自领老人出去吃了饭,我带她去了附近一家很火的火锅店。


她们四川人应该喜欢吃辣的吧,虽然我自己不太能吃辣。老人有些拘束,我不停地给她夹菜,乐乐呵呵地跟她聊天,想让她放松一些。


老人聊着聊着眼里慢慢渗出了泪光,无奈地说着自己的失败,她的无能与落魄,没让刘恋过上好日子,也没挽救自己女儿和女婿的婚姻,让刘恋吃了这么多苦,而我在一旁也早已红了眼眶,想起了自己过世多年的姥姥。


吃到一半,我的鼻尖嗅到了好闻的橙子味,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们面前,刘恋风尘仆仆地跑了进来,不知道是不是我听错了,她有些哽咽。


“外婆,你怎么来了...你们...”


“幺儿,我好想你哦,嘞个是你的朋友嘛,好大方哦,请我吃饭。”老人很开心的样子,笑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。


刘恋哭了,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哭。


我慌张地拉着她的手,安慰她不要哭,让她坐下来一起吃,还问她喜欢吃羊肉还是牛肉。我把她搂在怀里,胡言乱语地说了一堆,我看不得她的眼泪。她终于破涕为笑,我松了一口气,明明这人比我高出一个头,但靠在我怀里的双肩,瘦弱极了。


那一刻,我好想保护她。

  

外婆是坐火车从四川赶来的,我们两个带着老人逛了逛北京,刘恋说自己明年一定会回去,之后我亲自找人把外婆送到机场,回了成都。我和刘恋回到餐馆已经是晚上了,她靠在我怀里,喝得有点多,我们终于和好了。只是那天刘恋的表情,我看不懂,那么深沉又悲伤,她到底在想什么呢。

 

百日誓师那天,回到家后爸妈不希望我再去店里帮忙了,说会耽误学业。他们大概是对刘恋印象不好吧,早早辍学,在没什么前途的餐馆里打工,抽烟喝酒,打扮的也是一副不良少女的不羁模样,在家长心里,这几乎是进了黑名单的程度。


可我一直觉得,刘恋是个很温柔的女孩子。


随着父母的催促和学业的繁重,我再也无法忍耐,那颗心跳得越来越快,我贪心了,迫切地想要爱她。


我把刘恋拽到门口,跟她表白了。可她的表情完全不意外,眼眸里的忧愁更深了,她沉默了半响,揉了揉我的头,下意识地从口袋掏烟,又想起了什么,收回了手。


“别闹。”


我拉着她不放开,那年我十八岁,有着不畏山高水长的锋芒,风吹不出褶皱,我也不管天高地厚,扬言要与她在一起。


“我是认真的,我喜欢你,刘恋。”


她的眼神一瞬间冰冷无比,让我感到陌生。


“喜欢我?你喜欢我什么?我哪里值得你喜欢?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?”虽然说出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在我心口,但我还是心疼她,因为我看到了她眼底的苦楚,她好像在忍耐什么。


“我真的很喜欢你。”我不甘心,但底气有些不足。


“你看看清楚,我是女生,你也是女生,我什么都给不了你,而你早晚有一天会厌倦,你我都不是小孩,我没有时间陪你玩感情游戏,高考后你就会离开,可我还要待在这里,永无天日,为了几千块奔波劳碌。”


多么现实的话语,其实我当初可以反驳她的,比如:女生和女生也可以相爱,我不需要你给我什么,我不会厌倦,我也不会离开你。可是我当时年纪太小了,小到不会为自己辩解,以至于在余生的那几年,我煎熬无比。那未开口的辩解,也发酵成无尽的悔恨。


刘恋辞职了,农家菜餐馆少了一名员工,可忙碌的生活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离去就停止运行,餐馆生意照样很好。现在想想,我连她的联系方式都没有,当初我以为这么小个地方人是不会失联的,可当我真的想找她时,却怎么也找不到了。


她真的很酷,像风一样自由,而我到处都找不到她。


刘恋走了,我也临近高考,便去店里辞了职,宁静姐摸了摸我的头,让我加油。向来活泼的赵梦今天却一言不发,我问她怎么了,她把我拉到一边,递给了我几张皱皱巴巴的纸,她面露难色,咬着牙说自己不道德,要下地狱。我一看,那潦草的字迹,是刘恋的随笔。


七月廿五。

【今天好忙,来了一家子,搞不懂他们有钱人,开着豪车来我们店里吃饭,真奇怪,不过她穿的裙子好漂亮,应该很贵吧】

【手好疼啊】


七月廿六。

【她怎么来我们店里了,魔丸疯了吧】

【她给的烫伤膏很管用】

【她老跟着我,好可爱】


八月十八。

【她缠着我给她起个外号,真奇怪,还有这种要求】

【算了,叫小老虎吧,嗷呜嗷呜的可爱】


八月廿五。

【她为什么老想碰我啊,可我害羞啊...好烦】


九月初六。

【她开学了,有点舍不得】


九月初九。

【她又来了,开心】


九月廿四。

【这小虎崽子非要听我弹吉他,唉】


九月三十。

【我操,她有鼻炎,我罪该万死,再抽烟我是狗】


十月十四。

【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,我不能喜欢她】


十月十八。

【我时常思考,她爱上我的几率,大概为零】


十月廿五。

【她好像也喜欢我,好开心,可高考完她就走了,我还要待在这里,我要挣钱,怎么办...】


十月初二。

【妈的,洗纹身好疼,贵死了,两个月白干】


十一月初九。

【我不想和她牵扯太多,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】


十一月十四。

【她不能待在这里了,她不属于这里,那包间里的几个傻逼摸了她的手,烦死了】


十一月廿九。

【算了,单相思也挺好,反正我们不会在一起】


十二月初二。

【她为什么要给我买衣服,我不喜欢这种感觉】

【吵架了,好烦】


二月廿三。

【外婆说于文文是个好孩子,我也这么觉得】


二月初七。

【她最近好忙,学习压力很大吧,都怪我,我不能再耽误她了】


二月初九。

【她跟我表白我却拒绝了,我的心彻底乱了】


三月初十。

【我很想念你,但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不复相见才是结局】


就到这里,涂涂改改,潦草的随笔和简短的话语,概括了我们之间的故事。我之前怎么会认为她成熟呢,她只是不喜欢说出来罢了,看着这幼稚又真诚的字迹,我才恍惚记起,她比我还小一岁呢...


我之前看不透刘恋,明明那么洒脱的一个人,却始终不肯接受我的喜欢。现在我明白了,她从一开始就认为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,她不肯踏入我的生活,不肯越界,疏离地叫着我的名字,也什么都不肯跟我说,就连喜欢我这件事,我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。


我怔怔地望着她的字迹,泪倏地从眼里流下。


那晚,店里都是我的呜咽声。


我看到宁静姐好像也红了眼眶。


高考很顺利,我估分大概能考上一个不错的985。我一整个暑假都没去旅行,我没事就出门走走,路过店里的时候,不自觉地停下脚步,希望能看到她的影子,可我只看到了宁静姐和赵梦忙碌的身影。


我故作轻松,表面平静,像是进入了一场深度冬眠,可是后知后觉的钝痛总是破土而出。我试图遗忘,记忆反而愈演愈烈。还好,再沸腾的盛夏,也会被惆怅煎成回忆。


我用什么换来的风平浪静,只有我自己知道。


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全部了。


那一年的故事,我常常梦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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